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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夏]偃师 1-11

一个破烂文,写了太久的时间,写到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在写啥了。

一边发一边修改吧。


  1

  七寸长的青竹片对分削出两个薄薄的斜面,中间以刀钻一小孔,插入一根细长的竹柄,便成了一只简单而普通的竹蜻蜓。

  小小的竹蜻蜓在修长洁白的指尖轻轻旋转,旋转,飞旋,飞向遥远的天。

  风起,棕色的长发飘扬着,掩映着少年柔静如琥珀的眸子,倒映着湛蓝的天空,望向远方。

  2

  长安的春天,桃花夭夭,正是少年风华。

  身着宝蓝色窄袖紧身翻领长袍,腰系金銙带,足蹬掐金长靿靴,乐无异昂首阔步,穿过身旁熙熙人流百态。泱泱大街旁建筑参差欹斜,道衢花树葳蕤繁华,美奂美仑。芳蕊泅散处,有春衫柔薄的少女掩袖偷望,吃吃涩笑,报以粲然微笑,少年琥珀一般的眸子,却似比春光更加明亮,换来女孩儿的一声尖叫。

  拐出七八条巷子,脚下的石板路变得渐渐开阔起来,路旁一片片商铺压挨林立,嘈杂的吆喝叫卖声就从那些琳琅满目的货品之中传出。乐无异有时会伫足观望一会儿,但腹中闷闷传出的饥声,却让他总是顺着鼻翼的翕动而张望。藏在袖中的左手按着一个金丝精绣的钱袋,厚实的触感带着幸福的满足,让他开心的走向路口一家包子铺。

  两枚通宝换了白纸裹着的热包子,在卖包子小姑娘的眸波盈盈中,乐无异狠咬了一口。

  薄皮,粉丝馅,汤汁鲜美,满齿留香。

  美滋滋的长吸了一口气,转身、迈步。

  碰!

  鼻子一痛,手里的包子也险些掉落。

  乐无异笑颜一滞。

  撞到了什么?

  一个巨大的包裹。不对,是一个背着一人多高的巨大包裹的黑袍老人,须发拉杂,满身污垢的站在他身后,正满脸古怪的直盯着他瞧。

  那目光长长的,带着莫名而诡异的热切,长长的粘在他的身上,直望的乐无异心中一阵发毛。

  喵了个咪,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碰瓷?

  他揉了揉被撞痛的鼻子,有些不好腼腆的向老人抱拳道歉。

  老人却恍然未觉,只盯着乐无异上上下下瞧个不停,就像饕餮瞧见的什么绝世佳肴,目光灼灼,灼得乐无异浑身都不自在起来。

  想到本偃师一向受长安上至八十岁下至八岁女性的无限关注,多这么一个奇奇怪怪的老人家,除了背心有些发毛,似乎大概好像也不是不能接受。

  于是乐无异再次抱拳道:“老人家,我刚才不小心撞到了您,真是对不住……”

  “你是谁?”

  “嗯?我叫乐无异。”乐无异指着自己被撞红的鼻子道,“是个偃师,我爹……”

  “你爹是长安定国公?”老人的声音有种莫名的激动,佝偻的身躯剧烈的颤抖起来,就像筛糠。

  “是啊,老人家,你认得我爹?”乐无异正在答话,却瞧见那老人倏地伸出一双枯瘦的手,十指箕张如鹰爪,狠狠向他抓了过来。

  虽然出乎意料,乐无异还是凭着本能闪过,然后拔腿就跑。大白天的,遇到这么一个莫名其妙的老人,竟然还动手动脚!真的是动手动脚,那老人竟然也迈开大脚丫向他追来,这老人虽然有些佝偻,但是身量颇高,背着一个比他还高大的黑布包袱,速度竟然一点不慢。

  “站住,别跑!”

  “你要干什么?”乐无异跑的欢快,若是遇到的是什么歹人,或者妖兽,或许还可以想办法对付,但这么一个莫名其妙的老人家……其实,撞到了人,赔礼道歉天经地义,但就在老人朝他抓来的那一瞬,乐无异却蓦地心底一寒,几乎是本能的拔腿就跑。若让他仔细思量,却也无法明白自己逃跑的原因。

  “这老人家看起来似乎很有些眼熟,但怎么也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喵了个咪的,反正又不是我爹,还是努力加油的快跑吧。”

  路上人多,衣饰华贵的少年在前飞奔,后面追着个背着巨大包袱的邋遢肮脏老人。两人飞快的穿梭在来来往往的人流中,顿时引起各种侧目。乐无异毕竟年轻,不多时,已经将与那老人之间距离渐渐拉远,眼看就要甩掉,他正暗自高兴,忽觉得后脑一痛,却不知被什么给狠敲了一下。愤愤回头,乐无异只见那黑袍老人已经解开了大包袱,并不断的掏出各种东西砸向他:石块、布头、木片、竹简……咚!的一声,背上又挨了下狠的,乐无异呼吸一窒,先前就咬了一口的包子顿时卡在喉咙,险些就要喷了出去。

  乐无异大怒,正要转身迎战,却见脚下滚着一大块黄灿灿的东西,竟然是金子!

  勃然而起的怒火立刻毫不免俗的浇灭一半,乐无异张口正打算说些什么,眼角金芒倏的一闪,乐无异赶紧偏头,又一大块金子擦着脸颊呼啸飞过。

  喵个咪的,一掷千金!乐无异整个人都不好了。

  暗暗咬牙了一句,他继续撒脚狂奔。连续奔出两条坊街后,一排延绵巍峨的高大建筑群晃入眼帘。

  乐无异沿着墙根奔跑,就像一只奔放的兔子,欢脱地直冲到一面稍矮的墙下。他也不减速,伸手一搭矮墙,纵身腾跃而起,一跃而过。落地的同时,乐无异头顶又是一痛,伸手一拍,将一物抓在了手心,定睛看去,却是一块残破的碧玉。

  小半块月形残件,玉质通透温润,刻着松鼠落花生的图案,雕工精美大气似出自名家之手。饶是乐无异出身富贵,此等美玉所见也是不多。

  小小的残玉握在洁白的掌心,少年明媚如琥珀的眸光,却泛起了淡淡的雾气。

  3

  春风柔暖,吹绿了庭院苔痕,拂紫了楼台桐花几树自开自落。点点落瓣如云雪轻飞而熠目,暗芳第渐,载浮于一池碧透的春水潋滟间。

  少年慢慢的走在一树一树的芳菲深处,偶然几缕春风吹过他棕色的发梢,卷起几片浅浅落英,携香而逝,遍地零落的芳尘。他只是独自的走着,穿过亭台水榭,途经厅堂画廊,步入书院厢房……草木森森,庭院森森,这广袤的府邸在明媚的春色中,无边无际的广袤着,似没有尽处。

  “爹。”

  “娘。”

  “妹妹,还有如意、吉祥,你们在哪里……”

  少年轻声唤着,却没有回应。

  迷茫的声音悠悠的飘荡回旋着,被风吹散。不会有回应了,这座空旷而华丽的定国公府,早已没有了别人,除了他,惟一的他。

  乐无异闷闷的握着残玉走向自己的房间,其实他也不明白,为何他对老人丢来的金子不屑一顾,却对这片残玉有些莫名的情绪。

  似怀念。

  似不舍。

  天色欲晚,少年的身影渐行渐远渐渐模糊在了乱花葳蕤深处。他并不知道,那贴着陈旧封条挂着巨大铁锁的定国公府的大门前,此时正有一个满身污垢的老人蜷缩着瑟瑟发抖。

  4

  “天地威神,诛灭鬼贼。六乙相扶,天道赞德。吾信所行,无攻不克……喵个咪的,就这几句口诀,总觉得哪里不对。”

  翘腿躺在塌上,乐无异辗转反侧,无限烦躁。

  “我是个偃师,应该会做很多东西,为什么连这最基本的几句口诀都记不住。”

  因为实在睡不着,少年起身,抽出悬挂在床头的晗光剑,开始了他无聊时的最大发泄——练习偃术。当然,以乐无异那出类拔萃的偃术水平,目前能做的,也就是削木头罢了。

  木屑纷纷扬扬的堆积在脚下。渐渐,一块粗大的金乌木慢慢变细,变细,变成数十根细细的木条,被一双洁白修长的手码的整整齐齐的放在身边的一张花梨木小案上。

  案几上,那一块半月形残玉静静的摆在那里,碧色沉静、凝若春水。

  心中一动,乐无异握住残玉。

  冰凉而柔润的触感,即便是断裂的豁口,切磋过掌心亦是冰凉而柔润,宛若君子。

  似有淡淡的酸闷在心底沉浮,这块玉在碎裂前应为连城无价之物,它曾经的主人,又该是怎样的人?

  可惜,玉质虽好却无灵气,而且太小,并不能用做偃甲的材料。倘若磨成玉粉,作为涂料……似乎有些不舍,乐无异将残玉又放回案上,隐隐觉得,自己并不愿意再破坏这块残玉。并无缘何,只为不愿。

  “算了,等天亮后还给那个老人家吧。喵了个咪,邋遢成那样,丢出来的都是难得一见的好东西。”

  乐无异喃喃自语,瞟了一眼那个小案。案上除了残玉,还有一块乌金,一块水精金,两片流光石,一根枬凤翎……这些都是他跳墙回到定国公府后,那老人从院外丢进来的,全部都是偃甲所用的极品材料。

  “那老人家也是偃师吗?可即便是通天彻地的大偃师也不应如此糟蹋材料,实在太过遮奢。”

  有些不满的环顾四周。

  不大的房间,堆积着数十个大小箱笼,里面装满了各种偃甲半成品以及许多材料,大多珍惜异常。

  这些材料……

  其实乐无异也不知这些材料怎么来的,好像一直就存在于这间屋子中,应是自己长久收集而来,可他并没有刻意收集材料的记忆。似乎是太过久远的事情,很久以前,他就不曾离开过长安……很久以前,到底是多久呢?

  夜已深。

  窗外树影婆娑,朦胧的月光透过缠枝镂花窗棂,薄雾般浅浅淡淡扫过空寂的房间,映着无数天材地宝清辉泠泠。

  “额,又忘记点灯。”少年沮丧地走向一旁的烛台。

  5

  吱呀。

  虚掩着的雕窗被人拉开,一条淡青如烟的人影从瑟瑟夜风中跳了进来。

  逆着月光,乐无异看清了那人模样。

  背着个大包袱,身材高瘦的黑袍老人,褐色的乱发下是一张苍白瘦削的脸,深陷的脸颊雕刻着岁月的风霜,但那双琥珀色的眼眸却在无尽的黑暗中熠熠闪亮。

  这是一双似曾相识的眼,带着莫名的熟悉。

  乐无异呼吸略窒,长眉微挑,俊朗的面上却没有流露出诧异神色。

  老人举重若轻地将身上巨大的包袱丢在一旁,然后那双深邃而明亮的眼睛迎上了乐无异探究的眸子,半晌,沙哑着嗓子道:“你真是乐无异?”

  喵了个咪,又是这样莫名其妙的开场白。乐无异很有些郁闷地瞪着眼前的老人,很想告诉后者,自己对假冒他人毫无兴趣。此刻,他手中还提着晗光剑,若非看对方年事已高,他都不知道是否该一剑劈向这个莫名其妙的不速之客。翻进别人家中,却不停追问主人身份的客人,如何能受待见。

  当然,他没有动手。眼前这人不仅年纪大,值得他发扬尊老爱幼的传统美德,最重要的一点,对方似乎还是一个偃师。

  偃师啊,那可是乐公子梦寐以求的尊贵身份!

  “我是乐无异,这里是我家。”乐公子的声音是平静的,内心却是澎湃的。偃师,偃师,偃师,难道真会有一个传说中的偃师掉进我家?

  “乐无异,乐无异!”老人略尖锐的声音高瘦的身躯猛烈地一阵颤抖,突然冷笑道,“这世间,早没了夏夷则,如何还会有乐无异?”说着,他的手掌轻扬,“啵”的一声,一朵杏黄的火焰自乐无异身侧的烛台上腾起。烛光袅袅渺渺,滴映着蓝袍少年长身玉立眉目如画,只琥珀一般剔透的眸子在烛光中晶莹明亮,就像冰。

  “夏夷则?”骤然听到这个名字,乐无异心中一颤,似有轻弦拨动,仔细思量却又没有丝毫记忆。

  “夏夷则,是谁?”

  少年皱着眉,目色婉转至那张放着残玉的小案。碧色的残玉在杏黄的烛光下,清光流转,晶莹润泽。顺着他的目光,那老人的目光也转向了小案上的残玉,深邃的眼眸中隐隐有异色汹涌,湮没。

  6

  “我找了很多年,有些东西,却是天上地下,再也找不着了。”

  老人叹了一口气,目色在屋中缓缓流转,将成堆的偃甲材料一一看尽,最后停留在房间的一个小小的角落。许多竹蜻蜓小心的堆在那里,大大小小,材料各异,全是竹蜻蜓。

  “我是个偃师。”乐无异脸上一烫,腆然道,“却只会做这个。总觉得我应该会做很多东西,可最后只做成了这个。”说着,他抬着头,盯着眼前的老人,晶莹的眸子熠熠闪亮,“前辈也是偃师,对吗?”

  老人不答,径直走向一旁的材料箱,看似随意拣出一块金灵云霄木。沉默地捏着木块,少顷,一点流金蓦地自老人枯瘦修长的指尖亮起,倏忽间十几个闪烁腾动,金芒暴涨,渐渐汇集成一片璀璨如昼的金光,直将他整个人完全吞没。弹指转瞬,这天地之间,仿佛就只剩下了这一片汹涌澎湃的金色光芒!

  乐无异默然长立。

  少年明锐的目色中,老人全然不复白日里佝偻的模样,高瘦的背影笔直地挺立在万千汹涌迸射的金芒中宛若神祗。

  虚握着光团的大手收拢复又伸展,无数璀璨的光芒渐渐汇集渐渐收敛渐渐消失……倏的,一声清越的鸟鸣响起,一只巴掌大的金色小鸟,趾高气扬的立在老人的掌心。它不时的左顾右盼,熠熠的金光从那双鸟眼透出,光芒所至竟似能割裂空间。

  “这是……造物?”乐无异虎躯一震,石化当场。

  喵了个咪的,大家都是偃师,我做竹蜻蜓,别人造鸟,等等,好像有什么不对?

  “小道而已。”老人扬臂,掌心中小鸟振翅而起,扑啦扑啦的围绕着房间飞了好几圈,落在了乐无异肩头,金色眼睛好奇地打量着他。少年伸出一只纤长的手指轻轻拨弄着金色小鸟柔软的羽毛,小鸟以喙蹭着他洁白的指腹,显得极为欢喜受用。

  “前辈,这只鸟也是偃术?”乐无异惊喜。

  “不过是将魂力与材料结合的玩物罢。”说着,老人又拿起一块月犀石,两片雾琉璃,他的十指仿佛只是轻轻捻拢,片刻又一只雪白的鸟儿振翅飞起,拖着长长翎羽,围绕着两人唱着奇异而动人的歌。

  老人没有停,精准的拿起一块块材料,那双枯瘦如柴的大手充满了神奇的魔力,短短一个时辰,这间屋子里已经多出一面会说话的镜子,三个跳舞的小人,十二颗悬浮在空中的蓝水晶球,一大片会发出悦耳铃音的花,还有一个似乎怎么也开不完的宝箱……

  乐无异目眩神驰的望着这一切,那些纷乱奇妙的物件,就像一片梦中的羽纱,层层叠叠,灿烂而透明,令他不自觉地沉溺其中。

  偃师,这就是偃师真正的力量吗?

  也不知过了多久,耳侧传来老人淡淡的声音:“你喜欢吗?”

  “喜欢!”乐无异弯着眉眼,大声道,“这真是偃术吗?前辈你真了不起!”

  “偃术……”老人放下手中的材料,高大的身躯瞬间佝偻下去,缓缓沉声道,“是啊,偃术。可惜没有魂石,无法获得生命,归根究底还是些死物。”

  “魂石?”乐无异有些好奇。

  “我曾用冰煌木和白水心为主料造过一个偃甲,有着活人一模一样的外表,可惜……”

  “活人一样的偃甲?前辈的意思是说,魂石可以把偃甲变成真正的人吗?”

  “……”老人轻轻叹了一口气,点点头,又轻轻摇了摇头,“到底还是不同的。”

  “那偃术的最高境界就是创造出真正的生命吗?”乐无异一脸向往。

  “不是!”老人斩金截铁地道:“不是,偃术存在的意义,从来不是创造所谓的生命,更不是制做这些花俏却华而不实的东西。”说着,老人有些烦躁地在房间中那些精美绝伦的鸟儿、花朵等各种物件上一阵乱拍。随着他那看上去近乎癫狂的动作,适才还美奂美轮的偃甲一一熄灭了光辉,失去了原本的灵动。

  纵然是光华如幻巧夺天工,终究不过是一地死物。

  “偃甲不需要哗众取宠的外表,更不需要翻天倒海的力量。”老人轻轻叹息,“乐无异,你说你是个偃师,那你想要制造出什么样的偃甲呢?”

  “我吗?”乐无异撅着嘴,挠了挠本来就有些乱的棕发,半晌才轻声道,“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应该制造那种能让大家的生活更加轻松方便的偃甲。”说着,他洁白如云石的面颊微微发红,“可我却什么都不会……”

  “是的,为了帮助大家。”老人凝视着他,目光似有些飘渺。

  乐无异觉得他在看着自己,又似乎不是。虽然被一位梦幻般的强大偃师这样注视着,很有些不自在,乐无异却觉得自己喜欢被他看,哪怕是如此晦涩难懂的眼神,也令自己全身充满了兴奋。

  喵了个咪的,我果然是对偃师这个光荣的行业没有一丝抗拒力体质。

  “我也是个偃师,我知道,总有一天我也要成为通天彻地的大偃师!”乐无异说着,偷偷瞥一眼墙角那堆竹蜻蜓,脚下悄悄滑了一步,希望用自己英伟身姿和不凡谈吐完全吸引老人的注意,千万不要看到那堆东西。果然,他的风华绝代毫无意外的吸引了老人全部视线,没有浪费一丝一毫地紧紧黏在他又高又帅的身躯上。“我要成为大偃师,用偃术帮助更多的人,让所有人都能够过上平安喜乐的生活。”怀着得逞窃喜被偶像审查的忐忑,少年挺胸收腹,满脸正直的宣告。

  偃师啊,站在自己面前之人可是个难得一见真正的偃师!好好表现,好好表现,一定要好好表现。

  “守护重要之人,让大家都平安喜乐……”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乐无异写满全身的“偶像看我、看我,仔细看看我”,老人双眸依然飘渺,淡淡道,“曾有人说过,若无争斗,何需有剑?若无战事,何需木牛流马?若是没有苍天不仁生灵涂炭,又何需呼风唤雨撒豆成兵?无论铸剑师还是偃师,要想真正绽放光华,唯有待到天地倾覆、沧海横流之时……我曾以为自己明白,可到了最后……”

  老人话音未落,忽见眼前寒芒一闪,猛地被一股力量扑倒,只听耳边“嗖!”的一声,一尾乌黑的短羽箭已擦过他的面颊,钉入一旁梁柱!

  “小心。”

  少年清朗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

  老人抬眼,却见衣袂飞扬,那握着晗光剑的少年身形如电,已从洞开的窗户一跃而出。

  7

  窗外,一弯新月澹澹的浮在清蓝的天幕。

  有棕发少年长剑指地,衣袂翻飞,清清冷冷的融在瘦月繁花,嘉木葱郁的夜色中。

  数条隐隐绰绰的黑影,宛若云气如飞环笼在他身前。

  乐无异挑眉,倏然侧身,手中的晗光瞬间刺入右侧的一丛花树。

  “砰!”

  花树迸裂,纷纷扬扬的白色花瓣夹杂着无数无数碎叶残枝冲飞散开。飞花乱叶中,一道模糊的人影翻滚而出,人在半空一折,向乐无异身后遁去。乐无异错步、旋身,突然纵身如箭,飒然一剑直直的贯穿了那条若隐若现的人影,将他钉在了其后的一株老梧桐的树干上。夜色中,似有厉啸传出,转眼就伴随着被贯穿的人影,散做了烟灰,竟然并非实体。

  乐无异抽剑,忽觉脑后风声瑟瑟,四道森冷凶猛的暗芒,交错穿梭,闪电般劈斩而来。晗光一振,剑刃所指,清光怒卷,气浪激旋,顿时将那四道暗芒轰然炸飞。与此同时,一条漆黑的人影冲天而起,凌空踏步而来,手中一抹寒刃,剑光如电,数丈距离,瞬息而至!

  平静的面上没有一丝表情,乐无异琥珀一般的眸子在月光下冷如寒冰,手中剑刃散发着冰冷的真气白白蒙蒙如雪雾,却透着幽幽蓝色,映得少年白皙的面颊发梢皆青。咻!晗光挟着惊天气势豁然直取夜空中的人影。

  “锵”的一声巨响,冷气森寒,半空中的人影倒卷飞出,乐无异身躯剧烈摇晃,向后退了一步。凶猛的气浪四面八方冲飞而散,四下的花枝灌丛纷纷迸碎飞起,炸开烟尘冰屑,溅落了一天一地。

  空中的人影刚退,又是四条人影于月光中倏现,手中利刃如冰河倒卷般,一前一后的刺向乐无异!

  8

  老人呆呆的伫立在雕刻着葳蕤花叶的木窗之后,双眸中倒映着持剑少年在纵横霸道的重重剑网之间,飘忽跌宕、穿梭交错的身姿。

  目色随着那纤薄的人影流转,他整个人却彷佛冰封了一般,沧桑的面上尽是苦痛、惊疑与迷茫。

  “魂石,惟有魂石……竟然真的在这里。”

  喃喃自语的声音,轻轻散在长长的夜风里。

  越来越多的黑色人影在乐无异的身侧穿梭交错,速度奇快,竟似无穷无尽一般。

  剑光清泂,冷芒闪烁。少年翩然于月光之下,长发伴随着猎猎破空的利刃之声飘飞摆舞。激昂的剑气穿过漫漫刃光与四下翻飞的人影,惊起流泉飞瀑一般清越的锐音,将激涌而来的利刃,一一劈开。

  轰隆隆!

  穿云裂雾的风雷之声逐渐拔高。

  乐无异左手手掌蓦地张开,素长的手指虚捏慢弹,掌心一点浅蓝的冷芒,陡然变大,寒光爆闪瞬息卷引出万千清光的冰河。手指倏然一划,天河倒挂飞泻,开天辟地一般四下炸开。随着尖锐的破空之声响彻,蓝色冷芒如电般瞬间穿透周侧十余道人影。一时间凄厉的吼啸不绝,不少黑影一瞬便化为了渺渺飞灰。

  “魔……”

  老人面上一阵痛苦的抽搐,一双眸子却死死的盯着场中的少年,胸中说不出的块垒郁堵。

  “好强的魂力……阵眼真在定国公府,这么多年过去竟然尚在运转……”

  穿透人影的冷芒并未散去,在滔滔的气浪狂涛中,逐渐凝结成三柄银色的剑影,围绕着乐无异因势利导随波不定地回环旋游。四下的人影口中发出尖锐的叫声,在他身周不断的穿梭攀转,却为剑影所迫,一时也不敢直攫其锋。

  乐无异挑眉,盘旋着的银色剑影乍然一顿,便咻地一声,化作三道流光,又穿透了三道黑色人影。那三条人影,竟连惨叫声都未曾发出,瞬间化为了虚无!

  这霹雳雷霆般的一击,似引得围攻人影心生忌惮,高速旋转交错的脚步也慢了下来,十数道影影绰绰的人影一一凝结半空之中,被夜风吹得摇摇晃晃。

  “小子,你是谁?数十年前,人类用道法强行打开的这个通道,为何一直无法让我族通过?”

  黑暗中,有阴郁的声音传来。

  “我叫乐无异,是个偃师。”乐无异执剑微笑,又是三柄银色的剑影自他身侧悄然浮现。

  “偃师?”黑暗中的声音有些错愕,“偃师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强的魂力,就算是人界道门的尊者也做不到!这明明是祭献了无数生魂的力量,这力量属于魔,人类的身体不可能拥有!”

  “不对,这力量,这力量……”

  “喵了个咪,你们来了那么多次,难道不知道我真的是个偃师?”乐无异大怒,猛然打断那个声音。

  恶狠狠地一步踏出,一个数丈方圆的繁缛法阵自乐无异脚下浮现,冲天而起的蓝光中高高低低的漂浮着……数十个竹蜻蜓……

  9

  那一日,天色灰暗如铅铸,阴霾的空中弥漫着干涸的血尘,被大风撕裂拢压。

  铁色城池下残破的军旗在肆虐狂风中猎猎卷扬,沉重的战鼓嘶哑喑呜,渐渐被雷鸣的铁蹄声所震撼淹没。血色漫漶,无数人在嘶哑的砍杀声中倒下,卷起尘土。生与死亡的间隙中,有人挣扎着,拾起遗落的刀剑……颤抖的身影扭曲着痛苦的表情,最终被挟带着狂风呼啸而来的狼骑重重踏碎。

  那一日,鲜血渗入土层,战士尸体从天的一边铺到了另一边,层层叠叠,原本干涸的大地蜿蜒起了暗红色的溪流。

  鼓手双手鲜血淋漓,早已断裂的鼓槌仿佛重逾千钧,一声声的撞击在所有战士的心脏上,澎湃汹涌。沙哑的战鼓撕扯着躁动不息的烽烟,蓦地,戛然而止。

  一支锐利的铁箭已贯穿了鼓手的咽喉。

  “陛下!”

  尖锐凄厉的叫声骤然响起,骤然被织雨般密集的箭雨重重淹没……翻舞的鲜血凄迷成红色雾潮,模糊了他恐惧的视线,世界暗黑的同时传来了垂死者震耳欲聋的惨叫声,渐渐绝望和痛苦的惨叫变得断断续续,渐渐消失……

  时间在血风中渐渐流逝,暮色将孤城漂得更加凄冷,也将远方的喊杀声淹没。

  少年躺在冰冷血泊中,冷冷的喘息着。充血的眼睛定定的上望,目色空茫,仿佛模糊的身躯依然坚毅的撑着他头顶的天空,依然笔直;腥冷的血凝结在他苍白的面上,一滴一滴,延自那瘦削却仿佛永远坚强的身躯,永远孤独。

  没有头颅。

  长安城破时,那个骑着银色战马亲临战场扞卫长安,那个总是微笑着指挥若定却被后世评价为刚愎自用、好大喜功,终于致使全军尽殁的年轻皇帝;那个在孤立无援的情况下苦守帝京城七月,在唐军所有鼓手相继战死后,慷然擂响最后战鼓的男子……被敌人割去了头颅,只是一具冰冷的尸体,冰冷的用自己残躯替少年挡住了最后一波箭雨。

  “你是谁……”

  少年嘶哑的声音淹没在三军恸哭的绝望中。

  “是谁?”

  10

  “走吧,离开这里,好好的活下去。”

  黎明时分,年轻的皇帝整束着残破的盔甲,对他说着。

  少年抿着薄唇,目色平静。

  皇帝同样目光平静,那曾经意气风发的绝世风姿早已在猎猎烽烟中满是伤痂形容枯槁,只一双眸子依然剔透如净水。

  “城中百姓都已安全撤离了,我等的人还没有回来,也许终有一天……”

  皇帝长长叹息一声,将沉重的头盔重重地戴上,在太阳升起之前昂然出了长安的城门。直面吐胡十万狼骑,在他的身后,追随着数百最后的大唐战士……步入风中。

  长安城破。

  千年帝都、无尽繁华锦绣,毁于熊熊烈火。

  君王死社稷,千秋功名终究不过后世史书中的一页寥寥烽烟。

  你是谁?

  你究竟是谁?

  云万里山千重,在这个早已经没有你的世界,徒留人间的我,又是谁?

  11

  越来越多的竹蜻蜓仿佛被缤纷的蓝光笼罩着,在巨大的法阵中环绕悬浮,围绕着少年笔直的身躯,在夜色中划过无数缤纷瑰丽的光流,宛若水晶。

  乐无异眸光流转,就像整个世界所有的颜色都倒映在那冰冷的瞳孔之中,璀璨如星河奔流,横亘了整个世界。

  他缓缓闭上了眼睛。

  巨大法阵缓缓旋转光芒涌动。嗡嗡嗡,所有人都仿佛听见了来自远方的哀鸣,无数纤细的竹蜻蜓激荡而起,一瞬间穿透无数光明与黑暗,就如空间破裂般,万千光华一闪而逝。轰!被切开的空气此时发出了刺耳的尖啸,随着大地的震动,方圆百丈内一切被流光切割过的物体都在风中化为了粉尘,随着狂暴的气流卷涌着冲上天空,无论是花草树木、假山建筑,还是那些飘忽不定的人影。

  一地废墟。

  毁灭匆匆。

  也许有无数灵魂在哭泣,然后悄悄的消散在这茫茫的人间。乐无异垂下了手中的晗光剑,剑刃上有浅浅的清光氤氲。剑扬!一瞬间天地再度摇晃,扭曲,那些在流光冲击下灰飞烟灭的景物花木在他身前不断变幻晃动,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最后再次化为曾经的模样。

  至于敌人,已经消失,死去了吧。

  没错,本偃师的偃术也是非常非常厉害的。乐无异收了剑,蹲下身子,将满地散落的竹蜻蜓一一捡起。

  “噗!”

  一声闷响,利刃入体。

  乐无异霍然回身。一尊木制的偃甲偶人正伫立在他的身前,高大的身躯上插着一把暗红色的弯刃,直至末柄!

  “呵呵呵呵……”

  有沙哑而阴郁的狞笑声传来,一条模糊的人影在他身前不断的扭曲拉伸着,它正被那具偃甲人紧紧抓在手中,颜色渐渐的淡了仿佛随时都会散去。

  “都快死了还在笑,魔族果然天性乐观。”乐无异好奇地摸了摸那柄弯刃,又弹了弹还在不断挣扎人影的脑袋。

  嗯,手感像稀泥。

  “别碰我!”男怕摸头的规律似乎也在魔族中通用,那人影发出了尖锐而羞愤的叫声,挣扎的更加厉害,颜色也愈发淡了。

  “你又不能当材料,当本偃师才不稀罕。”乐无异从善如流地缩手。

  “你真是一个偃师?”人影的声音有些不确定,似乎又充满了愤怒和痛苦,“每次都只会用竹蜻蜓砸我们的偃师,要脸么你?要脸么!”他咆哮起来,悲愤的声音终于化为了不甘,连同那把暗红色的刃一起消散在茫茫的夜色中。

  竹蜻蜓怎么了,竹蜻蜓就不能当偃甲砸魔了?深深感受到被歧视的偃师乐无异忿忿地抚摸着一旁这个替他挡了一刀的偃甲人。

  又高又大又精致又结实又灵活,显然出自大师之手的偃甲人,毫无意外地令竹蜻蜓专业户乐无异一脸羡慕嫉妒恨。

  “终有一天,我也要成为通天彻地的大偃师!”

  少年下定决心,转身望着那个向他走来的偃师,眼眸弯弯、含情脉脉、无限的崇拜。

  清风习习,夜花妖娆。

  他身披月光缓缓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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